2014年2月6日 星期四

所謂「訓練」這回事

對於非運動專科出身的一般人而言,究竟怎樣才叫「訓練」呢?


也許故事可以從11月在中央進行3000公尺跑走測驗那晚講起。
11月初冬的天氣,想不到氣溫可以驟降到10度以下,而中央大學校園又恰好位處丘陵上,自然是躲不掉四面強風吹襲。穿著長袖排汗衣、運動褲跑操場兩圈暖身後,身體絲毫沒有解凍的感覺,反倒更覺得肌肉緊繃。

那是我第一次不知道為什麼要進行這樣令人不悅的訓練。

可是我不能抱怨,因為身邊還有幾位學長也同樣在寒風中陪大家一起操練。只好忍著溢漲的不悅情緒,脫去長袖長褲,用最能自由揮灑的形態還準備受測。「預備––跑!」,幫忙計時的小芸口號一下,眾人便如同離弦的弓箭般射向跑道的彼端。

開頭前兩圈真的很痛苦,除了要保持速度以外,還要不斷用冥想法催眠自己:「身體已經開始暖嘍,你看看,是不是有感受到熱流慢慢的從身體軀幹往四肢末端發散呢?等等就會開始流汗了吧?」都是狗屁。到了第三圈,除了呼吸越發急重以外,我的汗腺根本還處在罷工狀態,而手腳末端也逐漸喪失原有的靈敏觸感,整個人開始有種失重的恍惚感,就像是在團棉花糖裡跑步一樣。

11月的中央大學操場,氣溫9度,除了一個學生在運動跟負責計時的小芸以外,還有6個跟瘋子似的人沒來由地在呼嘯風聲中拔腿狂奔。如果那時能在場邊看著這一幕,想必會讓人會心而笑。大概到第五圈時,我開始聽不到周遭的聲音,也失去了對環境溫度、風速的感覺。除了隱約可以感到雙腳還是依舊奮力擺動的回饋感以外,在一片迷離中我只看到在跑道角落強燈照明下,自己的影子跟四道淡灰色的形影在跑道上互相競馳。雖然這四道淡影身形會隨著照明角度而交錯長短,但始終圍繞在中央主體邊。在那時刻我才瞭解到,原來我是在跟自己做競爭,就跟《地海戰記》裡大法師雀鷹招喚出的那道黑影一樣,最深沈的敵人往往來自自我內心幽冥處,而這是永無止境的權力掙扎過程。既然超越不了影子,只好不斷地跑下去,以免被追過。

有句很弔詭的俗語叫「計畫趕不上變化」,這句話搭配莫非定律服用時幾乎屢試不爽,中肯的令人氣結。這雪訓也是一樣的道理:出發前一週雪山三六九山莊後方草坡大火,幸好燒掉整片高山箭竹後,三六九山莊建築主體絲毫不受祝融侵襲;出發前十二小時,傳聞山上雖然沒有降雪,但台七甲線有部分路段因為於背陽面,路面結冰已經導致多輛車輛打滑,沒有雪鏈的行車暫不開放通行。都要出發了還被這種芝麻理由搞到整個訓練隊雞毛鴨血,買雪鏈、問路況、探住宿點。人還沒上山,訓練卻早已開始,訓的是應變能力、練的是緊咬目標不放的決心。(必須承認,想到上個山這麼麻煩,當時有不如在家窩過整個週末的念頭)。

如果說登頂是登山的半途,那能夠出發在意義上也完成了登山旅程的一半。

好不容易折騰到了登山口,但前方的行程終點卻看似遙遠。中達學長的隊伍要我們今晚直接到圈谷跟他們會面,也就是說我們的隊伍要在七小時內從登山口到達圈谷底,否則無法在天黑前搭好帳棚讓人員入住休息。在台灣的雪訓有項特點:雪不一定多,但要背的裝備卻是樣樣少不了,重呀!連獨角牛四人用三季帳算進去,從登山口出發時就已經背了逾25公斤的重量。從登山口一直到黑森林這段路,可說是純粹的負重行走訓練,一路上走走停停,停下來就看錶,算完時間就繼續出發。想不到過了三六九已經下午三點了,這樣出圈谷時也將近天黑,期間還要換冰爪摸黑過森林、在圈谷找隊友......在黑森林入口回望身後的隊友才剛走到三六九山莊門口,這樣的速度怎趕得上?想到這裡,下方山莊處居然傳來陽聖的叫喊聲,原來先遣隊也放棄直上圈谷,改停留在三六九山莊歇腳。又一次,計畫趕不上變化。

距上次到雪山也不過差距約三星期,但雪況卻是天差地遠。上回到黑森林裡時遍地白雪覆蓋;而這次上山,除黑森林冰瀑區有大量冰雪以外,一直要到近圈谷處才見雪蹤。雪訓的課程仰賴中達跟佾炘兩位學長主講,不但分享了很多冰雪地技術知識,同時也從他們豐富的海外遠征經驗中去蕪存菁,將寶貴的個人經驗分享給隊員知曉,這真是只有五二三成員才能體驗到的黃金雪訓陣容。


奮力講課的中達學長

以冰斧做簡易確保點

遠道而來為雪訓隊打氣的名師

學長講解冰攀確保點架設

究竟雪訓要學些什麼呢,雪地行進、冰斧爪使用、確保方式我都學過了,那夜在帳棚裡我不斷思索著這問題,但想不出個答案。當晚據說氣溫有到零下四度,其實比我預期的還要暖上許多。整晚在帳棚裡輾轉難眠,一面扭動自己身體發熱取暖,一面聽旁邊建達急促的呼吸聲,深怕狀況不佳的他突然就沒了喘息。整夜幾乎沒睡,隔天早上煮水煮了近30分鐘才把雪水煮開。胃口不佳、熱水難得,本想只喝杯沖泡式咖啡當早餐敷衍一下,早早出發進圈谷上課,幸好佾炘學長多煮了天使細麵,讓我貧瘠的早晨多了些味道跟飽足感。準備好要出帳時,發現昨晚沾濕的登山鞋在連夜低溫裡早凍成冰靴,腳掌根本塞不進凍成硬塊的鞋筒,自然無法穿鞋出發。於是我開始一連串土法煉鋼的解凍方式:以嘴呵氣--根本沒用,在鞋面軟化之前我應該會先氣絕身亡;用手暖鞋--直接用掌心握住結凍的鞋頭似乎有點效用,可以感覺到逐漸有冰雪融化的濕潤感,但很快的我就意識到我可能會面臨是要切手指還是腳趾的人生抉擇;把鞋面的硬冰敲掉--這有用!把兩隻鞋子互相敲擊,結凍的冰塊會逐漸裂開、剝落,然後再用手掌體溫把鞋面裡的冰晶融化,終於成功地把腳塞進鞋子裡了!但是勝利的喜悅沒有持續太久,因為我基本上是把雙腳塞進一雙鞋狀的冰塊裡,大約五分鐘之後就完全感覺不到雙腳腳趾,也不清楚每個趾球是否皆有遵照中樞神經發出的命令,奮力地來回蹭動取暖。





上山「玩」了三天,最後終於到了返家時刻。過了三六九山莊沒多久居然追上提早下山的建達,原來建達體力已經衰退到走一步停兩步的地步。仁和跟我只好輪流背負建達的背包下山。兩顆背包相加約37公斤上下,雖然不是沒有揹過這樣的重量上山,但在準備下山泡溫泉、吃慶功餐的當下突然荷重倍增,想起來還是多少有幾分哀怨。雖然行程延遲,但當天眾人還是都有平安下山,而虛弱的建達也被醫生診斷出是因為肺炎才導致體力不支、咳嗽不止,更讓人慶幸他的病情並沒有在山上快速惡化,才能讓隊伍圓滿的完成這次雪訓。而這次雪訓究竟學到了什麼呢?我想眾人的心中都有不同的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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