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8月20日 星期四

變色的故鄉



莫拉克颱風侵襲台灣時,恰為1959年台灣史上最嚴重水患——八七水災50週年。又因為在8月8日時莫拉克在中南部多處降下刷新歷史紀錄的大雨,亦稱八八水災。截至8月18日為止,已至少造成136人死亡、386人失蹤,農業損失超過新台幣130億元」(摘引自維基百科--颱風莫拉克)

雲圖上的颱風像隻令人迷眩的眼睛,當台灣人民看著它的時候,心中總是在期待中參雜一些恐懼與不解。颱風帶來豐沛雨量,解決台灣的缺水之苦,但每當狂風豪雨來襲之際,許多人─尤其是生活環境較為困苦的族群,則必須承擔無情風雨造成流離失所的可怕後果。


賀伯、象神、龍王,這些颱風發生時我年紀都還很輕,並無深刻印象。莫拉克風災是我頭一次意識到颱風災害的可怕與無情。看著不斷
上攀的死亡數據與被土石掩埋的殘破家園,身處在無風無雨的台北,心情卻是如坐針氈般難熬。克服了生活與工作上細瑣的雜事,跟小駿在14號搭了往台東的早班自強號,希望可以為後山災民做一些事情。


台東康樂福音教會的田老師是個很有福態也很客氣的人,集合各地來的志工後,他便稍微講解往後幾天的工作與注意事項。作為災區志工,態度是很重要的。必須要摒除遊樂的心態(尤其是在風光明媚的台東)以及發揮百分之一百的同理心與包容力,也需災民會因為貧困、家園遭毀而對外人有著羞愧、哀傷交織的複雜情感,如果志工們不能在此時將心情更貼近災民的想法,反倒容易造成二次傷害。第一天的工作很簡單,就是不斷的搬運勞動。只見貨車運來一車又一車的物資:礦泉水、泡麵、罐頭、二手衣物、奶粉。志工們雖然搬的雙手發酸,但心裡卻都十分踏實,能用自己沾滿汗水的雙手為災民付出、為台灣奉獻,感覺真的很好。晚上用餐時分,大家也能分工合作挑揀葉菜、端盤上桌、盛飯。開飯前,田老師帶著大家做謝飯。眾人能齊聚一堂,和樂的享用師母準備的菜餚,這是上帝特允的福分,嘴裡嚼著香甜的米飯,心中想到是否在遠方的山林裡,有一群人家園的圍牆被土石沖倒、電線杆攔腰而斷、豬圈的柵欄圯頹。希望上帝能夠保守我們的心靈、堅振我們的力量,讓我們在面對苦難時有更多能量可以回饋給受創的靈魂。


8/15今天的任務是將物資送進金崙鄉的溫泉跟壢坵村。途經這次颱風的重災區─南太麻里溪。不是吧?這跟我數年前環島所見的太麻里截然不同。甜美的釋迦熟成前便落地,含苞的金萱花未盛開就凋謝。


過太麻里溪的路上,只見房舍、農田都深埋淤砂底下。各式重機具吐著濃重的黑煙,奮力將道路剷平,只是山貓剷平了路卻鏟不平山林的累累傷痕;怪手填滿了路上的坑洞卻填補不了災民們被掏空靈魂後的殘軀。太麻里海灘沿岸躺滿從山上沖積下來的漂流木,遠遠看去好似山林墳場一般。怪物說這些漂流木看起來像枯木是因為在河水裡滾動、翻攪時,樹葉、枝幹還有樹皮被河水中的砂石淘洗、剝除,剩下赤裸的軀幹。海岸邊橫陳的漂流木宣告著山林生命的集體死亡。是人類的貪婪使得上帝震怒?台灣何時從生靈安居棲息的婆娑之島,變成藏汙納垢、惡欲橫流的索多瑪城了?我們的開發政策表面上充滿對山林土地的敬意、對生態保持的重視,到頭來卻結了惡果,天災可畏但人禍更加可怖。五色鳥、帝雉棲息的林木紛紛倒下,山豬、山羌行走的小徑被沖斷了,回家的方向是哪個方向,而家又在哪裡?賓茂村附近有零星的土石流,看見幾戶人家正面遭受土石流襲擾,屋裡不見人蹤,只見路旁軟泥裡擺放著搶救出來的家當,這些黃濁的泥土要如何才能刷洗乾淨。颱風過了,重建之路卻仍遙遙無期。


來到教會,在當地住民的協力之下,志工們很快便將物資悉數搬進教堂,搬完所有的貨物後,有些長輩看著我們,不斷地點頭稱謝,說的我都有點不好意思,因為我很慚愧我做得不夠多,搬運這些民生必需品只是最基本的回饋。可能大人們都下山去工作、買東西了,村裡多半是老人跟小孩留守。排灣族的小孩非常活潑可愛,有幾個很快就跟志工們打成一片。斷水斷電的溫泉部落,到了晚上便闃靜無聲。我們離開時應該是華燈初上的時刻,但卻遲遲看不見各家生起燈火。當地的原住民孩童說他們晚上都在比賽數星星,也有的說她好像每天都在過生日,因為天天晚上都點蠟燭。童言童語帶著不經世事的天真與開朗,但聽在大人耳中卻十分的諷刺。


8/16艱難的一天。這天我們要以人工背負的方式將糧食送進因交通坍方而無法與外界交換物資的利稻村。所有人都分到一定重量的白米,女生也至少背了滿滿的泡麵與乾糧。21公斤的白米外加傘帶、公水、雨衣跟背包本身的重量,這大概是我兩年來背最重的一趟。從天龍吊橋上去,橫跨霧鹿溪谷,可以避開坍方路段直接從天龍古道上切南橫公路。天龍古道據說是日本警察為了追緝拉馬達仙仙特別開闢的道路。昔日這條路上硝煙瀰漫,空氣中充滿著緊繃氣氛與血腥味,布農族抗日英雄拉馬達仙仙踏著忙亂的腳步,在日警緊追在後的哨音跟腳步中從這裡倉惶跑過。以前用來拖砲攻打布農部落的理蕃道,今日卻是全部落賴以維生的要徑。


       利稻是個很平靜的山中村落,全村約聚集著四、五十戶人家。雖叫利稻,但平坦的農地上遍種著高麗菜、青椒以及四季豆。利稻村長是位年約七十的老人,我們進入村莊時,她剛從更山上的摩天部落巡視完高麗菜田與玉米田。「猴子都欺負我們,把好的玉米都偷走」老人家如此的抱怨著。看到我們搬運上山的物資,布農老人臉上露出愉悅的笑容,並對志工們彎腰道謝。親切的語氣加上誠摯的肢體動作,充分表現出原住民知足且敬天樂命的生活觀。村長的姊姊也跟我們同行上山探望部落的同胞,兩人相見時立刻熱切的擁抱並開懷大笑。其中有句話讓我印象深刻「我還活著,我沒有被土石流埋掉」。

去利稻的途中,江老師有教授一些簡易布農語,其中一句問候語是"Mihumisan",其大意接近「太好了,你還活著」這樣的問候在中文裡或許稍嫌突兀與無禮,但對出門就要翻山越嶺、與猛獸毒蛇搏鬥的布農族人而言,能活著就是最高敬意的問候。這樣真切而溫馨的問候,卻在這時聽起來格外刺耳,因為在村長家後頭約150公尺的山壁上就有一道土石流直瀉而下。原住民依山而居,但為什麼住平地的漢人拿走了他們的編織、高麗菜跟山肉,卻只將土石流留給他們;為什麼漢人能牽著原住民的手,圍著營火跳豐年祭的舞蹈,喝著陳釀的小米酒,卻放他們在狂風暴雨的夜晚瑟縮一角,看著家園的土壤一寸一寸從腳邊流失。


從台東回來後,跟小駿討論了這次到台東當志工的經驗,感覺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在引導,先前「唯信」的夢境,還有到花蓮遇到暉閔父母的見證,這次做志工被安排到台東的康樂教會,這會不會是某種"calling"呢?很高興這次能遇到田老師跟師母。它們展現了基督徒最好的一面。其實救災工作對平常教音樂、帶禮拜的田老師來說,無論在經濟或是行程上都有極大的壓力。常常是深夜十一、二點,還看到老師忙進忙出,明明自己已經睡眼惺忪,卻又叫我們先上樓休息。那天跟老師去火車站接新進志工,老師也提到因為教會收的奉獻不多,幾天救災行動光油錢、車費就已經赤字好幾萬,當時老師的臉上充滿疲憊。只見老師用手撥撥臉,說:「不過那些災民更苦,我們這不算甚麼」。捨己為人的奉獻精神令人動容。

江老師是很特別的原住民。除了是學者外,還能身體力行關心部落。看他跟部落老人家互動的情形就知道他是很用心重新建立部落關係,看到這樣有衝勁的壯年,讓人又覺得原住民文化將來會更加發揚。

 

 

 


 

各位志工也辛苦啦,很奇妙的大家因為熱血兒齊聚台東,才有機會認識各位,聽說有人在離開當天哭成個淚眼娃娃,有人回家看到照片後才直嚷著想回台東,大家都是真情流露,讓我也覺得有點不捨。希望大家都能珍惜這次的奇妙回憶,人生有緣再相逢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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