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4月24日 星期四

南湖隨筆

初訪南湖大山
在睡眠不足的情況下,帶著滿臉迷濛睡意上了山

710林道一路走來不陡不緩,對遠離山林已久的我而言,
正是最佳的暖身操。想不到,接上稜線後,真正的磨難才開始。
稜線上遍地鋪展的柔軟松針以及兩側挺立高聳的二葉松林
這樣的景像,迂迂迴迴的引領我走進回憶的甬道:

先前也約莫是桐花盛開的季節,上次連走大劍佳陽的記憶卻已
被擺到望似遙不可及的兩年前。永遠記得,那股松針在烈陽燻曬
後蒸騰而出的松脂濃香。馥郁松香迷漫空中,伴著蒼蠅在午後
醉人的嗡嗡叫聲─回想起來,這段經歷仍像是夢境一般,在真實
中帶點虛幻色彩。

第一晚在雲稜山屋巧遇人數眾多的大隊伍,面對傳唱整晚的歌曲
與高聲吆喝,加上熱湯翻騰的霧氣,我選擇靜默以對。隔日往審馬陣
的路上,只有我與安蘭兩人在默聲中前進。每跨出一步,總是掀起些
塵土泥砂,人生若想清清淨淨走一遭,自空無中來也回歸空無,似乎
不太可能。「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是詩人充滿浪漫情懷的灑脫
,在現實裡,當我離開塵世時,身上必沾染不少污泥。往審馬陣山的
路上有條瘦稜,稜上錯亂矗立著高大挺拔的雲杉。我喜歡雲杉的莊嚴
肅穆,粗糙樹皮上被隨手寫滿了歲月的呢喃,以及山濤蕩漾過去留下
的波紋陣陣。找個角落,窩靠、背對著粗壯的雲杉,摒氣聆聽心靈深
處對自然發出的真情讚頌;臨近松濤如海湧,連輕叩著蒙塵漸多、許
久未開的心房。松濤方退,雲浪便接著翻攪,湧上前頭,層層拍打,
順著風勢,無聲無息地在瞬間將連綿的山峰沖刷去,只留下大片矇矓
的白。那茫茫白中又透著幾絲專屬於二葉松的蒼綠;泛著些冬雪初融
,高山箭竹未萌新芽前的蕭索,偶爾還滲出數抹蔚藍天色。原來,白
也能白得如此純淨自然。

走出雲杉林,路徑爬上了審馬陣草坡,往南湖北山蜿蜒而去。北山頂
上有塊石頭,上面刻著「蘭陽溪源頭」。旅行的意義在於追本溯源,
找尋己身存在的原因、意義。鮭魚畢生的終極旅行,不正是在單趟返
鄉旅途中,趁著竭力而死之前,將積蓄長久的生命力做最完美的迸發
?旅行為了找尋、探索生命之源。所以雲遊四方,只為了返鄉尋根,
找出血脈自何處汨流、骨肉於何方增長。比利時來的安蘭也許不會懂
,但「蘭陽溪源頭」這五個字卻令我莫名感動。生命起源於水,而江
河海洋皆源於足下所踏的廣袤土地。北山頂前還有小徑,似乎是南湖
北稜線。走往前方一座展望無阻的山頭,向東遠眺,在混沌繚繞的雲
霧之間,我瞥見澄透的藍,是藍天與碧海交融揉合的產物。在我死後
,我的血也會順著滔滔江河奔騰而走,匯注入這片寶藍色的無垠。海
天相連,接成高拱於宇宙星塵間的蒼穹,相連其間所有生命。這一刻
,我感到心中無限開明,彷彿真能用一雙水晶般剔透的眼睛重新審視
世間萬物。我觀物觀我,無我無物。

走過五岩峰後,在北峰圈谷頂端向南望去,我心神嚮往已久的南湖大
山便靜默端坐眼前。

也許盛夏的南湖是如同小四形容,像是塊鬆軟可口的蛋糕,甜滋滋的
卡士達醬從四周邊緣緩緩流下,每一道乳白色的甜蜜都令人忍不住
想大咬。但是,暮春的南湖還沒有蜂蝶飛舞,也尚未等到繁花盛開,
冬日冰雪籠罩的記憶卻來不及消散。眼前的南湖大山,在疾風中看起
來更顯嚴竣,道道碎石屑溝都像北方凍雪劃過留下的傷痕。一旁的南
湖溪也未曾自睡夢中甦醒,只有丁點水流,四季不止地繼續流淌著。

在這之前,我心中的「大山」只有一座:遠鎮天南的卑南主─那裡屬
於布農的祖靈,是巨偉自然的秘境。這樣的絕美世界不屬於塵世,
只見它飄浮在雲朵之上,人間天堂就座落在這伊甸園的入口,當上主
闔上天堂的大門,卻也不忘留給凡人希望。

南湖便是深刻在我腦海的第二座山。他是世俗的,但卻氣派非凡,尊
爵無匹。

山之王者,南湖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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