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Matt Perkins
譯者: Pony、吳音佳
為尊重、珍惜作者的付出與譯者的辛勞,轉載請標示作者、譯者名稱及文章出處。
自從攀岩成為一種運動形式以來,攀岩者就致力於在維持挑戰性跟遊走在可接受的安全範圍兩者間取得平衡點。我們已經辯論過那些技巧適用於這項運動,以及新式器材將會如何影響這個微妙的平衡。而近來對於環境衝擊的想法也加入了討論的範疇裡。我們的觀點一直以來都持續地演變,而只要有新的攀岩者投身這項運動,這些觀點就會不斷演化。當我們思考著往後可能面對的問題時,了解過去如何解決這些問題可以幫助我們找到未來的方向。
攀岩活動起源於在1786年白朗峰(Mont Blanc)首登後登山活動(mountaineering)的運動化。早期攀岩成果的記載多半是講述如何攀爬峭壁以對敵軍發動奇襲、追尋精神層面的啟迪,或是只單純為了享樂而偶然在山野間漫遊,但把攀登山峰作為運動的風氣是從白朗峰萌芽的。這次歷史性的攀登開啟了登山活動的黃金年代。在往後的百年期間,一座又一座的山峰被當成運動目標征服,而其中大部份的攀登隊員組成都是由英國士紳階級的攀登隊員搭配上法、瑞、義籍的嚮導。
在攀岩活動剛起步的年代,攀登的目標只有登頂而已。攀岩者選擇最簡單、可行的路線,而且常帶著梯子、抓鉤以及其他自中古時代就用來圍攻城堡的器械。但一旦阿爾卑斯山脈所有重點山峰都被攀登過後,攀登者便開始探索已登峰上更加艱難的路線。英國人Albert F. Mummery說遊戲方法應該立基於他稱作「公平攀登」的規則上,而且不借助職業嚮導跟避免使用抓鉤跟梯子來進行攀登。Mummery成為他所身處的時代裡最頂尖的攀岩者之一,而且還推進了當時的攀登技術層級。他於1881年在格黑朋峰(Grepon)上攀登的Mummery裂隙直到現在還是一個讓許多攀登隊伍鎩羽而歸的刁鑽繩距(難度5.7)。
確保技術跟使用岩釘
岩釘跟確保技術越在二十世紀初時在歐洲地區開始被廣泛運用。攀岩者很快地將使用岩釘跟攀登繩視為安全措施的一環,而且用來在山上推進攀登進度。義大利攀登者Guido Ray稱使用裝備進行攀登為「雜技攀登」,而Paul Preuss則稱之為「人工輔助」。Preuss甚至也對使用繩索跟岩釘進行確保提出質疑,況且他靠完全不綁任何繩索就完成許多攀登。他使用現今稱為「自由獨攀」(free solo)的形態完成了數條令人讚嘆的攀登路線,包含在大岩壁上一些被評定為難度5.9的路線。直到1913年他在多洛米堤山區(Dolomites)未綁上繩索墜落而死時,他都力陳這是攀岩運動裡最純淨的攀登形式。
攀岩是種在英格蘭跟東德地區裡從登山(mountaineering)分衍而出的活動。因為在這兩個地區裡許多裂隙都是由軟岩質的開放裂隙跟淺裂隙組成,不適合使用岩釘,攀岩者遂發展出保護先鋒攀登者的替代方案。在英格蘭,攀岩者將繩圈綁繞在楔石上,這技術也演變為現代採用的攀登用岩楔。在德國境內的某些地區,攀岩者用打了結的繩圈或繩頭綁在天然的岩石地形上。從許多例子中可以看出這些裝備跟確保方法只提供了象徵性的保護作用,而這些攀岩者也發展出大膽攀登的強勢傳統。
歐洲的攀登方式,尤其是岩釘跟確保系統的使用,在1920年代傳入美國。伴隨而來的是歐洲對於「公平攀登」要素的爭辯。在1932年,美國山岳期刊(American Alpine Journal)提到許多攀岩者依舊對使用岩鎚、岩釘以及「安全扣」(鉤環)持反對意見。該篇文章形容大多數的反對者承襲「舊世代」,並且宣稱這些反對意見「薄弱」。
在美國太平洋西北地區,攀岩先鋒Hermann Ulruchs是頑固的保守份子。Ulrichs認為岩釘對攀岩者提供一種不公平的優勢,他不僅避免在攀登過程使用岩釘,也拒絕帶岩釘做防護措施,或在垂降撤退時用岩釘充當臨時垂降點。他寫道:「一直以來,我覺得應該完全仰賴自有的資源進行自我跟山峰間的搏鬥,而依靠非外在的援助」。Ulrichs在使用岩釘這種安置進岩石裡的固定裝置以及其他像是釘靴、冰斧,甚至是繩索之間劃出明確的分野。他認為後面提到的幾種裝備跟岩釘完全不同,因為這些裝備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好比是自身四肢的延展一般。同樣的,對於下山方式Hermann Ulrichs也持有異議,他認為下山跟上攀同樣地展現艱困的挑戰––當攀岩者用垂降方式下山時,他們正錯過攀岩所蘊含的另一個面相。
西雅圖登山會(Seattle Mountaineers)直到1930年代中期都還對使用岩釘抱持著一種制度上的偏見。在1935跟1936年,Wolf Bauer在沒有俱樂部裡保守派前輩們的首肯下,開始將繩索確保跟岩釘使用方法教導給俱樂部的成員們。這些較偏傳統派的「守衛者」不僅擔心有關於「公平攀登」要素的問題,同時也煩惱著這些新潮的技術可能會產上安全上的錯誤觀念,他們不希望任何俱樂部成員到頭來因此而受傷甚至死亡。
人工攀登與螺栓[1]
即使是在繩索跟岩釘被廣泛應用於保護先鋒攀登者的安全之後,人工攀登依然飽受爭議。當螺栓被引進攀岩圈時,同樣地也被批評為悖離「公平攀登」的精神。David Brower是首位放置螺栓的美國攀登者。他在1939年在新墨西哥州的帆船岩(Shiprock)上使用螺栓前,先在加州石峰公園(the Pinnacles)裡打了幾顆螺栓。在這次攀登行程裡,他跟另外三位繩伴放置了幾顆人工攀登用的螺栓,而事後他們膽怯地自稱為「工程師」。身為亞爾拉山友會(Sierra Club)的一員,Brower後來成為美國國內環境運動的領頭人物,但在1939年時他對使用螺栓在美學或環境影響方面沒有表達一絲顧慮。相關討論反倒演變為螺栓如何影響攀岩過程所帶來的挑戰。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美國的攀登者用岩釘、螺栓,必要時也用人工攀登來征服了幾座前所未有的巨大山峰。優勝美地(Yosemite)地區首次「現代大岩壁」攀登發生在1950年,由Allen Steck跟John Salathe攀爬崗哨岩(Sentinel Rock)1500英呎長的北壁路線。他們使用了一條有9顆螺栓的短螺栓梯[2]以及一些岩釘進行人工攀登。雖然這次攀登被譽為重大的成就,但同時也遭受非議。有些攀岩者對這種高度技術性攀登內含的風險表達疑慮,且同樣地認為攀岩者藉由使用人工輔助,正在實行不公平的攀登。首攀隊伍使用的人工輔助裝置最終還是被移除了,而且現今這條Steck-Salathe路線仍以刁鑽且相當傳統的攀登方式而聞名,這可嚇壞許多運動攀登者跟大岩壁攀登狂熱者。即便從了首攀隊伍所用的人工輔助器材數量來看,現今也很少人會質疑他們這次攀登行動的純粹度跟適當性。
在這時期,太平洋西北地區有名的攀岩者意識到在加州開展的攀登倫理論戰,但他們仍舊保持著實事求是的態度並做出他們認為正確的決定。Fred Beckey跟Pete Schoening從1948到1949年間在Leavenworth四周攀登時,仍持續使用螺栓跟岩釘來爬過各個裂隙跟山峰。有時他們會用繩圈套住峰頂來登頂。在像是Mount Index北峰的東壁或是Mount Baring北壁這類較大型的攀登活動,他們採用圍攻策略,在岩壁上加設固定繩並上下來回移動,一方面推進路線,另一方面也運送最後攻頂所需的糧食、飲水跟裝備。Schoening在1952年為美國山岳期刊寫了篇文章講述這種攀登技術的優點。
不是每個身處太平洋西北地區的攀岩者都對這種新風潮感到樂觀其成。1950年在登山年刊(Mountaineers Annual)刊登了一篇可能是年刊編輯其中一位所主筆文章––「攀岩者的夢靨」。該文用虛構攀登報告體裁寫成,諷刺當代的攀岩風氣。在北邊更遙遠的加拿大洛磯山脈裡,當兩位美國攀岩者在1948年使用4個螺栓、一些岩釘(可能以人工攀登方式)攀爬Mount Brussels時,Frank Smythe大感不悅並寫道:
「我依舊認為Mount Brussels是座未登峰,而我的感受就跟聽到有直升機把乘客接送到山頂,只為了讓他可以吹噓他踏上了未曾有人立足的山頂一樣」。
就Smythe看來,這兩個美國人根本就在作弊。對於人工攀登跟使用螺栓的關切持續延燒,而當Ed Cooper在1961年回報他爬上了Squamish的Grand Wall時,他用一種防衛語氣寫道:「許多人批評這種攀登型態只是器械使用的功勞」。他承認有些人會認為他所放置的多數螺栓都是不必要的,但他認為他跟他的繩伴已經盡力做到最好。
美國攀岩的新紀元隨著Warren Harding在1959年攀登酋長岩(El Capitan)的"The Nose"路線而展開。這次攀登跟著酋長岩上面積最大、最無所憑據的峭壁路線直線而上,而這次攀登的規模比這國家裡任何已經完成的路線都要來得宏大。突然之間,攀登者能夠駕馭的難度似乎沒有了極限。這次的成功攀登助長了對於是否要放置螺栓、採用圍攻攀登策略跟逐漸為攀岩者採用的技術攀登方法等是否合理的爭辯。成功攀登"The Nose"同時也帶來世人對優勝美地峽谷無比的關注,而攀岩者蜂擁至此學習新的攀登技術。
Yvon
Chouinard是首批書寫有關螺栓倫理議題的眾多攀岩者之一。他在1961年發表於Summit Magazine的文章:「設置螺栓是否經由太多不合格的攀岩者之手?」("Are Bolts Being Placed
by Too Many Unqualified Climbers?")強調了螺栓對岩石造成永久的劣化影響。Chouinard主張螺栓只應被當做最終備案,而且運用時要盡量謹慎節制,因為天資不足的攀岩者可能被誘使用螺栓來克服那些超越他們能力極限的難關。Chouinard認為只有專家有權使用這些螺栓。除此之外,他同樣寫道在現有的攀登路線上加設螺栓是幾乎不構成理由的。他支持攀岩者移除優勝美地落箭塔(Lost Arrow Spire)首攀後才加設的螺栓。從這角度來看,他建議負責任的攀岩者有權移除他們認為不應在路線上的螺栓。
當爭議還圍繞著使用螺栓的恰當性打轉時,使用岩釘的人工攀登方式開始在優勝美地被廣為接受。但攀登者注意到在繩隊通過後拆除岩釘的作法會因為重複植入、移除在裂隙中硬金屬會損害岩石,進而傷害熱門的攀登路線。Tom Frost在1972年美國山岳期刊的一篇文章裡提出有關岩釘損害岩石的議題,而這問題也在1972年Couinard Equipment介紹新式攀登用岩械(nuts)的產品目錄裡被提及。
這樣的變遷隨著美國境內風起雲湧的環境運動浪潮而發展。「生態」(ecology)這個字在1960年代晚期出現在小學教科書上。1970年環境保護協會(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Agency)成立,而首次世界地球日(Earth Day)也被發起。到了1972年,大多數的健行、攀登指南以及指導手冊裡的前言都會鼓勵進行休閒娛樂的人們將對土地的影響減至最低。
像是Yvon Couinard跟Doug Robinson這類的作家在環境跟道德層面推廣新式的「無痕攀登」。他們促使攀登者節制將岩釘敲進裂隙裡(直接用手安置岩釘是可以接受的,因為這種方式不會破壞岩石),且避免使用螺栓。無痕攀登不只有助於保護岩石,同時也是攀岩者在環境道德方面更加成熟的表現,象徵著能夠兼具呵護岩場的責任感與實踐的勇氣。當時環境保護主義正風起雲湧,生態保護的觀念水漲船高,這些攀登方式除了「岩石友善」之外,也因被證實更易於實行,而使得新式的無痕攀登法風靡一時。
當Ray Jardine在1970年代中期引進暱稱為「朋友」(Friends)的活動岩楔(spring loaded camming devices)[3]時,無痕攀登在實行上變得更容易了。跟岩楔(nuts)一樣,Friends[4]不會破壞岩石,而且也被證實要比岩楔更容易放置,在運用上更加穩妥。如同其他攀登裝備跟技術的流變,新式裝備因為讓一切事物看起來過於簡單而遭受部分攀岩者的非議。進行攀登的人可以邊爬一道裂隙邊沿線放置岩楔,而永不爬過高於保護點的架設位置。有些攀岩者戲謔地稱這種新型裝置為「裂隙猷瑪」[5]。
運動攀登
70年代晚期,在像是凡登峽谷(Verdon Gorge)跟波爾(Boux)這些地方的法國攀岩者開始推廣先行垂降,然後藉由預先放置好的保護點進行機械式攀登的優點。他們發展出全部由螺栓作為保護點的攀岩區域。「運動攀登」(Sport Climbing)正面挑戰了以往「公平攀登」的概念。運動攀岩者不僅預先架設器材而且發展出由上而下的攀登方法,他們同時也不對懸掛在器材上並重複演繹攀登動作感到羞愧。更糟的是,他們穿著緊身褲、在室內岩館裡攀爬,而且用裁判跟弔詭的賽事規則來舉行正式賽事。許多美國的攀岩者宣稱他們絕不會做同樣的蠢事,而這些法國攀岩者只不過是懦夫罷了。「法式自由攀登」(French-free)這個貶抑詞泛指所有與拉著器材上攀或吊在繩索上進行的攀登。
雖然大多數美國攀岩者都不贊同這樣的方式,但身為優勝美地卓越攀岩者之一的Jim Bridwell早在1972年就承認人工輔助器材被用以設置自由攀登用的垂降點,而反覆練習跟事先勘查路線是必定會普及的規律攀登方式。由上而下設置路線方式的發展以及預先架設器材比普遍認知還更為流行。然而,直到80年代中期運動攀登在歐洲造成風潮後,運動攀登才在美國境內建立正當性,尤其是在奧瑞岡州的史密斯岩(Smith Rocks)地區蔚為風行。
山岳雜誌(Mountain Magazine)在1986年使用Alan Watts在史密斯岩的「連鎖效應」(Chain Reaction)這條路線上的照片作為封面。同年,來自法國的攀岩者建立了「兩難」(To Bolt or Not to Bolt)這條美國境內首條難度5.14(a)的路線。隨這這股風潮,美國境內對於運動攀登的拒斥力量遭遇強烈挑戰。美國攀岩者對歐式攀登法可以達成的難度級數感到震驚。他們甚至捨棄了休閒褲,改穿萊卡(Lycra)材質的彈性褲,而先前對這種攀登方式視而不見的攀岩者也開始在攀登路線時將自己吊掛在螺栓上。
對許多攀岩者來說,運動攀登正流行,而「傳統」攀登已經過氣了。大多自優勝美地地區發展出來的傳統攀登倫理無法讓大多數攀岩者在技術方面同樣地精熟,而運動攀登被多數人認為不但更安全,而且更能讓人享受其中樂趣。在兩種形式的實際操作上,運動攀登大部分或在只隔著短間距設置螺栓、有螺栓做保護的岩壁上攀爬。「傳統」攀登則可以說是相對於運動攀登,除了抱石(bouldering)跟人工攀登(這點因人而異)以外的所有攀登方式。
「傳統」一詞通常意味著使用像是岩楔跟活動岩楔等可以拆卸的保護裝置,然而有些用螺栓作為保護點但是螺栓間距很長的攀登方式也可以稱為「傳統」。純粹的「傳統」攀登形式是在沒有預習以及不用任何固定器材的前提下,從地面開始往上建設路線。運動攀登在首攀之前通常會先行垂降以及設置固定器材(螺栓),而當攀登者在不借助任何繩索或器材協助而完攀前的攀爬練習時,是可以吊掛在器材上重複嘗試的(這種攀登方式稱為紅點攀登)[6]。
然而這些界定方式在回顧攀岩史錯綜複雜的脈絡時就變得模糊難明了。不僅是優勝美地的常客在70年代早期使用垂降安置螺栓以及其他跟運動攀登有關的攀登方式,同樣的混亂情形也在西雅圖附近有相當多攀岩者使用由上而下這種攀登方式的印德克斯峰(Index)層出不窮。就在被當成人工攀登練習目標以及在傷痕累累的岩釘洞成為攀登者絕佳的指洞後,印德克斯峰地區許多困難的裂隙變得可以用自由攀登方式克服,這邊許多的裂隙就是在攀岩者因勘查路線的攀登潛力而吊掛在岩壁上時,被硬挖出來的。
另一個傳統/運動攀登界線不明的例子就在紐約的象岡山(Schawangunks)。雖然使用了尚未被接納的定置岩釘跟螺栓,預先架設的保護點仍被正式地維護。從70年代起,即使需要吊掛在器材上,反覆演練動作便已經被廣泛地接受。
螺栓戰爭
雖然我們現今容易將「螺栓戰爭」視為「傳統攀登對決運動攀登」的衝突,但美國攀岩者已經控管螺栓的使用約有五十年的時間,這甚至早於運動攀登型態的濫觴。在1957年,有位攀岩者在考量到這些在首攀之後才加上的螺栓有多餘的嫌疑而且貶低路線品質後,從優勝美地落箭塔(Lost Arrow Spire)上移除了九個螺栓。有了前例,Steve Roper在1963年從新墨西哥州帆船岩(Shiprock)的經典路線上移除了約30個螺栓。翌年,他在Summit magazine發表了一篇文章,向讀者解釋他的行為並保證攀爬此條路線仍舊相當安全,只是不如以往方便罷了。
運動攀登
Roper的文章在攀岩社群裡激起熱烈討論,後續寄送到Summit
magazine的信件也提出現今常見對螺栓使用爭議的疑問。例如:為何攀岩者有權力指定自己成為特定倫理觀點的強制執行者?大眾輿論與個人作為是否傳遞的錯誤訊息給公園管理員?裝置螺栓的界限與規範為何?在一封回給雜誌編輯的信裡,Fred Beckey提供了一個實在的建議:「若要安置一個螺栓,請確認這會是個好螺栓!」
1970年,Royal Robbins著手清理酋長岩(El
Capitan)上由Warren Harding打的「晨曦之牆」路線(The wall of Morning Light)。Robbins開始攀爬並聲稱Harding所用的300個螺栓大幅超過了能接受的極限。然而在路線上第四個繩距(pitch)的地方,Robbins跟繩伴停止移除螺栓,並原封不動地留下剩餘的螺栓完成路線。他之後坦承,當他們在起初幾個繩距上移除螺栓時便開始質疑自己是否正在抹滅一條值得攀爬的路線?雖然Robbins 從未回答究竟多少螺栓數量才算過多的問題,但這起事件已成為美國攀岩界裡廣為眾人議論的大事件。
很可惜地,這次事件不但沒有解開攀登倫理上的疑慮,反倒被廣泛視為Robbins 和Harding 間攀登風格的衝突。
自80年代中期以降,螺栓密集區域的發展與在現有的路線上加設螺栓 (重置螺栓)有逐漸成長的趨勢。攀岩者有時認為他們要對這樣的發展負起責任,而透過只拆除單顆螺栓、整條有設置螺栓的路線,甚至拆除岩壁上所有螺栓等方法來控管這種攀登方式。這類的螺栓戰爭在美國境內許多攀登區域內點燃烽火,傳統(螺栓極少化)攀登的信徒在某些層面還能夠堅守陣線,但在其他方面,傳統攀登派的論述對於設置螺栓的影響可說是微乎其微。
如同在更早期對於固定繩跟使用人工攀登的分歧,太平洋西北地區的攀岩者通常對這些議題採取低調的姿態。當80年代裡運動攀登盛行在史密斯岩(Smith Rocks)時,當地對攀登型態的紛爭就相對的少。華盛頓州印德克斯峰地區通常被歸類為傳統攀登的區域,雖然背後對於安置螺栓跟敲鑿岩壁的意見頗有分歧,但運動攀登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期在該地崛起時只引起了少數群眾的辛辣批判。抱持這類觀點的攀岩者通常會直接對他們不能苟同的攀岩者提出異議,而不是在眾人或公園管理員面前引起對他們或議題本身的注意。
然而太平洋西北地區的攀登活動並未免於公開衝突。一場實際上起因於兩人間意念之爭的「螺栓戰爭」在1991年時導致華盛頓州中北部的奧馬克(Omak)印第安保留區裡攀岩活動的終結。當梵帝齊(Vantage)、列芬沃斯(Leavenworth)跟斯波坎(Spokane)等地區的攀岩者在過去十幾年裡一肩挑起清除那些他們認為蘊含冒犯意味的螺栓後,強烈的不滿情緒仍圍繞在這些爭議上。
在各起案例裡,起爭執的論點大多不斷重複提起在7、80年代就建構好的議題之上。很難在這些議題上畫清界線並提出明確的解決方案,但有時透過規範在何處、何種狀況之下可以實行特定施工方法,就可以在解決紛爭上取得進展。各個攀登地區似乎傾向採納當地風行的倫理規範,有些偏向開放使用螺栓,而有些地區卻不認同這樣的作為。即使在像是華盛頓州中部的梵帝齊跟奧瑞岡州的史密斯岩(Smith Rock)等運動攀登高度發展的區域裡,太平洋西北地區的裂隙攀登大多維持著不用任何螺栓。
單方面地移除螺栓可被視為對浮濫使用螺栓的情況做出強勢聲明,但隨之而來的不滿情緒跟公開敵意可能會撕裂攀岩社群,並且造成公共關係的夢靨。有些天然岩場曾在外地勢力被捲入這樣的紛爭,或是在將要捲入這些紛爭時被關閉。這些案例中,大西洋西北地區的攀岩者著手組織地區委員會來協調拓展攀登路線,或是戮力於提出正式攀登管理計畫時,以較不搧風點火的方式順道傳達像是螺栓設置爭端等議題。
削鑿手腳點與垂降定栓法
削鑿出手腳點然後垂降而下設置螺栓的路線設置方式在80年代成了重要議題。攀岩社群長久以來都遵守一個共識,那就是用削鑿手點的方法來創建一條攀登路線是種差勁的路線型態。但是當攀岩者付出許多心力進行新的攀登計畫卻在岩壁上遇到預期以外或不願面對的空白地帶時,自行鑿出幾個手腳點聽起來就格外誘人。有些人覺得這樣的作法無傷大雅,然而因為攀岩社群這項奉行以久的禁忌,少數攀岩者願意站出來並坦蕩地說:「是呀,這是我做的,而且我覺得這樣很恰當」。
Duane
Raleigh在1990年替Climbing Magazine寫了篇文章,他在文中提到即使他不認同削鑿手腳點的作法,但眾人應該用更理性的態度來思考這個問題。Raleigh坦言動手除去少量的岩石可能不像在從客觀角度裡看來的那樣具有破壞性,而如果這樣能在無法攀登的岩面上開創出路線,這樣的作法可能還帶來些正面效益。此外他還提到即使眾人嘗試遏止這種作法,這種作法可能仍舊在私下實行著,將其攤在檯面上談論可能還比較好。
類似的爭端也發生在垂降定栓法的使用上,有些攀岩者認為這種作法十分好用,因為如果能夠謹慎地施作,這種方法可以設置出品質較好的路線。接續垂降下來進行施作的人員通常只注意螺栓是否牢妥並設置在恰當位置。用垂降或是先鋒攀登的方法來設置螺栓只會對設置路線的工作團隊造成影響,然而有些攀岩者反斥垂降定栓法,認為這違反了攀登倫理。從客觀角度來看,垂降定栓法對環境的破壞不應該比從地面往上設置路線的方式還多。然而更多攀岩者認定垂降定栓法違背攀登倫理,因為採用這種方法的攀岩者並不用承擔跟傳統由地面往上設置路線同樣的風險。除此之外,這些攀岩者也認為用垂降方式來設置螺栓會使得路線上的螺栓過於密集。
Raleigh因替削鑿手腳點的作法辯護而飽受責難,而對削鑿手腳點跟垂降定栓法持批評態度的群眾則認為這些工法剝奪了未來人們用自然方式進行攀登的機會。其他的聲音則反駁說建立攀岩風格的教條規章可能會排除明智且安全的路線發展。他們質疑這些讚揚優勝美地大岩壁攀登黃金年代的攀岩者,為何即使在70年代無痕攀登革命後仍大量使用岩釘作為攀登輔助,但卻又因設置螺栓或削鑿手腳點時移除一小塊岩石而大為不快。時至今日,這些紛爭仍未解決。
當代風潮
隨著運動攀登的發展,在當代攀岩界裡有項重要變革,那就是室內攀岩館的出現。現今大部分的攀岩新手都在周遭有明確標示、攀登過程被設計成將受傷風險降至最低的人工環境裡學習攀岩。這些攀岩者可以專注在精熟攀登短且陡峭的岩面上,而在傳統攀登活動裡,像是攀登路線要能找出並且安全地度過危機四伏環境這樣的精神層次,在現今可能會被認為是讓人無法專心攀登的因素。
在整段二十世紀裡,當攀岩變得更加需要技術時,「公平攀登」的觀念意味著在挑戰跟安全中取得平衡點。一位技術更加高深或是大膽的攀岩者也許可以在別人失足之處成功攀登。以往在開拓新路線時,大部分的先鋒攀登者將所用的技術輔助器材數量減到最低,而膽識曾被視為攀登技巧裡技術層面的一環。時至今日,在許多天然岩場跟在人工攀岩館裡一樣,傳統上對於大膽攀登方式的要求已經式微。在許多現今新設立的路線上,充足的固定保護點使得冒險墜落這件事看似多餘。有些傳統派攀岩者對這些變革感到不滿,但其餘的攀岩者反問:「我們何必要把自己嚇破膽呢?」大部分天然岩場的發展正朝向運動攀登型態接近,只剩相對少數的攀岩者仍奉行著「傳統」攀登風格。
隨著攀岩人口的成長,這些人對攀登區域及周遭植披造成的影響成為重要的課題。在過去,攀岩者可以任意開創步道到達他們想去的地點,並從裂隙跟岩面上移除植披跟苔蘚,甚至連大樹都會因為「發展攀岩」的名義而被伐倒。在卡色洛克(Castle Rock)的Logger's Ledge在早期列芬沃斯附近的大西洋西北地區攀岩發展史裡就因這樣而臭名遠播。80年代晚期在印德克斯峰的「電鋸大屠殺」則是史冊中更戲劇化的一頁。有人砍伐了峭壁底下大片的樹林,並且將的砍下的林木留在原地。近來並沒有發生像這樣下重手的開發活動,但即使只是移除地衣跟苔蘚也可能引起諸多爭議。在列芬沃斯、紐哈林(Newhalem)跟其他地區的公園巡警近來表達了他們對於攀岩者開發新路線時移除植披行為的關切。攀岩者走出路跡明確的小徑,而且有時會干擾敏感的植物群,或因為出於善意的路線養護計畫而造成不必要的土壤侵蝕。
即使不打擾到當地植披生長,攀岩還另外帶來視覺上的衝擊。對於攀岩者而言,懸崖峭壁是用以進行娛樂的資源;但對其它人而言,這些岩壁是自然風光的一部分。顏色鮮亮的垂降用繩圈、佈滿青苔的岩壁上有幾道被清理過的岩石,甚至是在進行攀爬的攀岩者可能都對他人造成干擾,甚至引起公園管理員的關注。在愛達荷州岩城州立公園(City of Rocks)的姊妹峰(The Twin Sisters formation)就因為攀岩者跟垂降用的繩圈被認定為跟這座古早馬車隊的歷史地標格格不入,而在此區域禁止進行攀岩活動。身為攀岩者,我們需要考量當我們攀爬靠近步道、野餐營地,或是其它使用族群跟公園管理員可能抱有特定目標的地方時,其它大眾會如何看待我們。
休閒管理的概念正逐漸起步,許多攀岩者預設他們總是可以隨時隨地的進行攀登,但事實可能不盡如人意。許多攀岩地區正逐漸成為開發跟娛樂需求的目標。使用者的義務跟環境關注正在推動設立更多規範。我們不只會見到嚴苛的野生動物棲息地跟水源地的保護措施,更很可能見證更正式的休閒娛樂管理辦法的實行。以往在慎思管理議題或甚至知會公園管理員前,就先追求開發且宣傳攀岩區域、吸引成千上百的攀岩者前來的作法在未來可能不再適用。
攀岩者正慢慢地組織成一個以使用者為主的群體。雖然通常都是等到像是威脅關閉天然岩場等危機產生,有部分人士仍認為像是成立當地岩場管理委員會或是攀岩促進會等,是應該在危機未發生時就鼓勵組織的趨勢。其它像是馬隊旅行、健行、狩獵,以及越野單車等休閒娛樂團體,在受贊助的地區跟全國團體主動發展、維護設備,並強勢推動這些休閒嗜好之下,都較攀岩團體要來的更有組織。在這個對娛樂需求倍增且可用土地減少的時代裡,倫理跟實際層面的考量就意味著攀岩者團結一起並犧牲部分我們過去擁有的自由。「獨善其身」這個概念可能反倒衝擊其它人使用攀岩區域的機會。
攀登倫理展望
回顧過去百年攀登歷史,我們發現有部分攀登技術跟裝備方面最重大的發展在甫問世時都曾被質疑違反攀登倫理。好比說在進入二十世紀時,有些人覺得確保技術的使用偋除了登山活動中的冒險成分。在50年代裡,即使在離地幾百公尺處使用最簡單的工具輔助攀岩活動進行,都會遭受他人的責難。到了70年代,仍然有些人質疑使用岩械保護是否算是舞弊,而在80年代,許多人不解地思考著運動攀登是否宣告了攀岩這項活動的末日。我們不應輕忽那些質問新式攀登發展,或心繫攀登倫理、風格事務的人,因為我們如何進行攀登的確是個重要課題。重點在於我們需要對今日議題保持謙卑的態度,因為我們現在迫切關注的問題中,至少有部分會成為明日黃花。我們不該讓攀岩者間對倫理議題的爭辯蒙蔽對於其它繼起議題的關注,或是損害與土地管理者跟整體社群的關係。
只要攀岩還算是運動項目的一種,攀岩者就會持續遇到對於「公平攀登」的實質意涵、可接受的安全界線、何種新式攀登器材為合適,以及攀岩環境改變的程度多寡是可接受的等辯論。要認清的底線是攀岩區域是有限資源,而大部分我們前去攀岩的地方都不屬於我們。我們必定要妥善維護這些地區,而我們也得要遵守一些規範,或是自食不循規蹈矩的惡果。我們必定要避免讓自己在他人眼中看起來備受厭惡,也就是說,要兼顧我們對土地以及其他使用者帶來的衝擊。無論在何處攀岩,我們都要思考我們對土地擁有者或管理者的要求為何。在過去的一世紀裡,我們享受了探索北美洲荒野跟垂直樂園的極大自由,只要謹慎以對,我們也許可以在下個世紀裡繼續享有這種恩典。
攀登大事紀
1786年:登山(mountaineering)活動萌芽於白朗峰
1885年前後:Albert F. Mummery在列舉能讓攀登行動「有價值」的要點中,提出了公平攀登的概念。
1900年前後:Paul Preuss提出意指用岩釘上攀的「人工輔助」一詞,並提倡不綁繩索的攀登方式是在攀岩巧藝最純潔的形式。
1920年:歐洲的攀登方法開始傳播到美國,這些方法包含使用固定點(岩釘)跟確保技術。
1932年:美國山岳期刊(American Alpine Journal)引用在西拉亞俱樂部跟其他地方的討論,報導當時對於使用岩釘跟確保技術是否應被歸類在「公平攀登」範疇內的爭議。
1935年:儘管受到攀登俱樂部裡耆老的反對,Wolf Bauer仍教在The
Montaineers攀岩課程裡導攀登確保技巧。
1936年:Wold Bauer首次使用岩釘於攀登古迪山(Mt.
Goode)的瀑布路線(Cascades)。
1939年:David Brower跟他的繩伴在首攀新墨西哥州船帆岩的路線上放置螺栓,並且坦承這些物理性固定點的使用可能會引起爭議。
1947-1949年:Fred
Beckey跟Pete Schoening首次回報在太平洋西北地區的岩場設置路線時,大量使用岩釘跟螺栓。
1950年:戰後首次在優勝美地進行大岩壁攀登,由Allen Steck跟John
Salathe使用新式硬質岩釘、攀登繩、鉤環跟其他裝備完成攀登。他們的攀登行動被廣泛地認為是優勝美地峽谷裡的首次現代攀登,但也同樣因使用人工攀登技術而被批評。
1952年:Pete Schoening針對大岩壁進行包含使用固定繩的圍攻式攀登的文章被刊登在美國山岳期刊。
1957年:有位攀岩者認定落箭塔上設置的螺栓都是多餘,便將其悉數移除。
1959年:Warren Harding首攀酋長岩上"The
Nose"路線,樹立新式大岩壁攀登可能性的驚人典範。
1961年:Ed Cooper在人工輔助器材的協助下,完成Squamish地區the
Grand Wall的首攀,並承認有些攀岩者並不認同他的攀登方式。
1961年:Yvon Chouinard發表螺栓設置美學的問題。
60年代:廣泛接納使用岩釘的作法開始影響到優勝美地地區的岩石。
1970年:環境保護運動萌芽。首次世界地球日。美國環境保護局(Environment Protection Agency)正式創立。
1970年:Royal Robbins開始移除Warren Harding在優勝美地設立的路線,但在酋長岩上爬到第四個繩距之後就放棄這項任務。
1972年:Tom Frost在美國山岳期刊上陳述使用岩釘對岩石造成損害。
1972年:Chouinard Equipment Company將岩械(nuts)引進美國市場。
70年代晚期:先行垂降然後預先架設器材在法國境內成為一種主流作法。
80年代:運動攀登風靡歐洲,且在美國國內得到認可。
1986年:設於奧瑞岡州史密斯岩的運動攀登照片,被刊登為山岳雜誌(Mountain Magazine)的封面。
1990年:在Climbing
Magazine上有關削鑿岩點的爭議文章。
1990年代:土地管理員、土地擁有者跟執法單位被捲入螺栓爭議當中。
1991年:rec.climbing網站創立,並且成為網路上討論攀岩的主要論壇。這導致像是cascadeclimbers.com這類的網站興起。
2000年:由美國林務署(Forest Service)主導的定置錨點設定規則協調失敗,沒有達成任何相關議題的解決方法。
作者隨筆
我支持哪個立場?
在醞釀要寫這篇文章時,我有機會接觸到許多來自各個背景的攀岩者,而其中很多人問我:「你怎麼看這問題?你支持或反對設置螺栓?」我的標準回答是:「我支持攀岩」。攀岩圈有許多對攀岩運動意義持不同意見的團體,而我並不見得認同現今在攀岩活動裡的一切。我深信我們應該盡力維護攀岩機會的歧異性。
身為攀岩世界裡克盡本分的一份子,我們都應當思考我們的言行舉止,並且鼓勵他人進行同樣的自省。如果在這些過程中能保持謙卑、展現禮貌,我相信我們會透過交換意見得到進步,或是解決目前遇到的難題。我也希望這些對於攀登歷史的回顧可以幫助我們在未來留下一些展望。
其它參考資料
The Mechanical Advantage :攀登器材史跟討論,由John Middendorf所撰。
The Mechanical Advantage :攀登器材史跟討論,由John Middendorf所撰。
Don’t Know Much About History: How Lack
of Historical Emphasis Doomed the Fixed Anchor Negotiated Rulemaking :美國山岳協會(American Alpine Club)所提供的PDF檔案。
[1] 譯者註:bolt在台灣多指為掛快扣用的固定點,實則上該固定點應該是由螺栓(bolt)+耳片(hanger)所組成。在龍洞rebolt計畫實行後,許多舊式固定點都被更換成更安全的膠植式化學管,這種螺栓為一體成形之設計,其外露岩壁部分可直接掛入鉤環。以下譯文皆以螺栓概稱之。
[2] 螺栓梯(bolt ladder):人工攀登的一種形式,將螺栓
[3] 活動岩楔,英文為Spring Loaded Camming Devices,簡稱為SLCDs。
[4] Friends其實是Wild Country出品的活動岩楔產品名。台灣這邊多直接以Friends代稱活動岩楔。
[5] 猷瑪(jumar)是一種單繩用的上升器,可供使用者拉著上攀。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